霜风满地，江天日短。余偶得静坐，烛影摇红，万念竞起，因取纸欲记平生。既书而复搁，搁而复省，不知终笔当在何日。夫人生如江潮，回望则景常新，故曰：“一岁一感怀，一念一乾坤。”

余生未及弱冠，今甫十有九耳。所历未繁，而忧喜成败，亦略尝其味。少时读书，资质不敏，犹不失其勤；师友如林，引接不替。乃天机忽变，吾亦迷途，自坠所成。此事距今三载，其故卒莫能明。或曰命也，或曰心失其正。余亦曾夜半秉烛自质，竟无一语可对。嗟乎！人生之惑，多在于是。

昔者师友，皆期以可造；今事已然，徒使余心如石沉幽潭，不见其底。然悔之何益？惟当志之，使不复蹈耳。

祖辈多病，家计不丰不困，衣食粗给，已为厚赐。父奔走繁繁，久客；每一归来，谈笑若初至之客，非吾所乐。母居家劳瘁，抚余以长；每欲有所陈告，终不忍启，恐徒增其忧。

吾本乡野之子，左青山而右绿水。春露沾衣，夏云覆顶；秋风如磬，冬雪如盐。斯土也，养吾形骨，润吾心性。他年纵去乡千里，余亦不敢忘其山川草木。山川有灵，人亦当自强。

少年交游，或聚或散，如风中花影；聚则烂漫，散则无痕。惟今犹相与者，皆深情厚谊。“人生不相知，动如参与商。” 然知己一人足矣，而今乃有数辈，幸莫大焉。余于友，未尝求其久，而求其真。虽或龃龉，终能复旧，此人间所最难得者也。

情之所系，贵不趋利，重不逐欢，成在担当。昔余深慕一女子，姿性明丽，言笑如风花拂岸。余心若焉然一炬，照彻胸臆。彼既吐其衷，而余反怯而却步。今思之，如隔云海，不知当时何心，使我踟躇。情深而行怯，真少年之至痛也。他日或得重陈其意，然余届时为何如人？彼又安在？皆不敢问天。世事如雾，情亦如雾。

因成小诗曰：

心如一炬澄宵梦，语及衷肠却怯还。
云海隔年空自问，雾楼深处不胜看。

愿此心不负，不作将来之悔。

今余年未及弱冠，计懵懂之龄与颓唐之岁，能稍识世故者，不逾十载。人生多不可解之事，譬如江上之风，来不可测，去不可追。世道深邃，人心难量，苟强穷其理，适以失其旨。与其眷眷既往，曷若拂衣更起？天地辽廓，道在前方。

故自勉曰：

山长不碍步，水阔终可津。
风急难摇骨，霜繁未改春。

愿将往昔诸多不豫，悉付流年；
愿以残烛之光，照新途之影；
愿至白首回顾之日，知今日之悔与今日之悟，皆为余生之福。